第一百章 破城

一只海螺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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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可是,既然荆玉州兵强马壮,防守固若金汤,岂能轻易攻破?大师父做出“山人自有妙计”的姿态,任她怎么问,也不说了。

    大师父是前陈太医院的太医令,又有三寸不烂之舌,所以在军中担着军医兼游说家的重任,颇受人尊敬。二师父师从禁军教头韩世超,精通兵法和遁甲术,既是副帅又是军师,是令敌方闻风丧胆的人物。

    胡思乱想间,忽听得大军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。两万大军铁甲披身,骑马挎刀,双目炯炯,精气十足。周顾端坐一匹乌黑神骏之上,来回巡视着军阵,他的五官如刀刻般英挺,整个人散发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。

    如此巡视了一刻,他抬高了声音:“上一战敌军元气大伤,今天我们乘胜追击,大家对这次大败敌军有没有信心?!——”

    “有!!——”兵将们士气瞬间高涨,吼声如天雷滚滚。

    他继续道:“今日誓破城门,杀敌赏,后退斩!”说着,他扬鞭反手一挥,骏马高亢嘶鸣,身先士卒冲向远方,韩世超、严城等将领策马疾驰,两万大军紧随其后,马蹄声与脚步声踏得地动山摇,令人心悸又心惊。

    大师父走过来,手里托了一碟葵花籽,翘着兰花指嗑得欢快。

    卿羽瞄他一眼:“大师父就一点也不担心?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他吐出一枚瓜子皮,满不在乎道,“打赢了耀武扬威,打输了丢盔弃甲,无非这两种结果,担心也白搭。”

    卿羽一跺脚,恨恨地:“大师父到底站在哪边儿的?我军两万将士的性命,于大师父而言就这么无动于衷么?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何当捏着一粒瓜子的手停顿在当空,一脸的郑重其事,“他们都像你们一样,是我最喜欢的后生,我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。”他将瓜子递到嘴里,发出一声叹息,“只是打仗这种事情,流血和牺牲从来不可避免,一将功成万骨枯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战争啊,成全的都是少数人的利益,屈死的都是老百姓,是老妪的儿子,女子的丈夫,儿女的父亲……谁不想太平盛世千秋万代呢?帝王昏庸,必有人要取而代之,老百姓盼个安稳日子,被高尚言论一忽悠,自然就慷慨激昂地上战场了。

    况且,人大都是禁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,命大的留到最后,恰好再赶上大功告成,得个高官厚禄留名青史,命薄的也就只能马革裹尸默默无闻。人之一生,怎么都是过,但既然上了战场,便没有退路,只好拿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激励自己,跟敌人拼命。

    大师父噼里啪啦嗑完一碟瓜子,转身走了,卿羽一个人对着一地的瓜子皮发呆。她才发现,那素来没个正形的大师父才最是大智若愚的那个人,他什么都懂,比谁看得都透彻。他心里有大自在,却甘愿放弃游山玩水的悠闲日子,只是想尽自己最大能力,保护身边的人。

    她忽然懂了,大师父的爱财如命,不过是要为军资添一份微薄的力量。

    此次大战是奔着攻破城门去的,荆玉州是国防要塞,毗邻燕、梁二国,朝廷派了五万兵马驻扎于此,这一役,她思前想后都不觉得有什么胜算,偏偏大师父心大,拉着她和金子打叶子牌。

    卿羽心有所系,连连惨败,大师父兴致昂扬,赢了不少银子。卿羽将身上最后一副耳坠子输掉,再也没了兴致陪他打下去。

    何当一边数钱一边乐呵呵道:“心上人出征杀敌,可愁煞了闺中人,啧啧,问世间情为何物,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哟!”

    卿羽瞪他:“大师父胡说什么?!”

    何当数钱数到手抽筋,整个人红光满面:“这都不明白?沈云珩对你痴心一片,从大燕追到大梁,你正眼都不看一下,可不就是降服了他?你对周顾一往情深,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,跑到边关吃沙子,可不又是被周顾降服了?”

    卿羽倏地站起身:“大师父莫要胡说!逢场作戏罢了,岂能当真?”

    见她恼了,何当笑道:“好好好,不说了。”遂又专心数钱去了。

    卿羽叹口气,掀帘出去了。金子跟在她身后,看她一脸郁色,劝解道:“羽护卫不必伤心,何太医口无遮拦,其实心眼不坏。”

    大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,她比谁都清楚,金子这般劝她,倒把她劝笑了:“我才不会生大师父的气。”看他也是一脸郁闷,不解道:“你又为何发愁?”

    金子两手一摊:“我一个月的军饷都让何太医赢光了……”

    卿羽哈哈大笑,拍拍他的肩膀:“小赌怡情,大赌伤财,切记切记。”

    原以为这场仗会打个三天三夜,没想到夜里就收到了战报,说我方两万大军成功攻破城门,占领了荆玉州。

    军营上下一片沸腾,金子激动得抹着眼泪收拾行李,大师父又端了一碟葵花籽嗑起来,推了发愣的卿羽一把,不满道:“打赢了还不高兴?你到底是哪边儿的?”

    卿羽咽了口唾沫,艰难地回过神:“两万破五万……这,这……”

    大师父哂笑:“曹孟德曾以两万兵力大破袁军十几万,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比比皆是,你的书都白读了?打仗拼不过蛮力便要拼脑子,这都不懂?!”

    卿羽佩服得五体投地,连连捧他:“对,对,我们要靠脑子。”

    “错!”何当飞出一枚瓜子皮,得意之色溢于言表,“蛮力和脑子我们都不用,我们呐,用的是人格魅力。”

    卿羽被他绕糊涂了,只好不耻下问:“何谓人格魅力?”

    何当又不耐烦了,当头给了她一个爆栗:“仗打赢了就是好事,啰嗦作甚?”把空碟子往她手里一塞,“去,给为师拿些花生豆过来!”

    捂住红肿的额头,卿羽很是沮丧,不情愿地“哦”了一声,接过碟子便去伙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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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日一大早,她就与大师父连同余下的军营后勤部队进了荆玉州。

    进城之前,她还担心城中的百姓会不会仇视他们,毕竟作为一个外来的入侵者,几乎都逃不过人人喊打的下场。但进城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样。

    城门里外都派了重兵把守,倒也没人敢来寻衅滋事。而且眼下时近八月,家家户户庆祝秋收,喜迎中秋,沿街店门口摆放着各种物什出售,灯笼,鞭炮,月饼,红蜡……琳琅满目尽是欢庆色彩,叫卖之声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卿羽央着大师父买了两只灯笼,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,掩不住一脸喜色:“真想不到边关小城竟会如此繁华!”话音一落,忽又凝眉,苦苦思索道,“可是这里不是在打仗吗,人们怎么还有这份儿闲心歌舞升平,而不是人心惶惶终日思量着如何逃难呢?……”

    “吏治清明,百姓自会安居乐业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不是大师父,而是周顾。彼时,他卸下铠甲,换了身轻便衣裳,平常都是散着的头发,这时竟然束着了。

    她还是头一回见他束发,少了几分江湖侠气,多了几分温润气质。依然是冷峻的眉眼,却让她感受到了暖意。

    “师兄!”她跑过去,满脸的喜气洋洋。

    周顾朝她轻轻一笑,看着她手里的红灯笼:“这种小玩意儿……”

    卿羽一把扔给了何当,转过头又笑嘻嘻道:“是大师父买的!”

    何当啐道:“你个小没良心的!”

    周顾笑道:“其实我是想说,这种小玩意儿真的挺好看的,你若喜欢,不妨多买些。”

    “不了,不了,”她连连推辞,“我们正是用钱之际,还是省着点花吧。”

    何当将灯笼扔给身后的金子拎着,哼道:“算你还有点良心。”

    晚宴是在荆玉州的将军府摆的。荆玉州的守将姜平川,是位年逾五十的精瘦汉子,虽然瘦,却健壮的很,周顾见过他练武,犹如混沌初开,刀剑在他手中利若猛兽,所到之处,刀光剑影携带着冷风飒飒,让人胆寒心惊。

    姜平川此人冷漠寡言,不善言辞,给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之脸,故此,将领们对他又敬又畏,私下里都喊他“冷面将军”。周顾听说后,拿这名字与他打趣,他却露出难得的笑容来,说:“这称呼不错,比‘柔情将军’要好上许多。”

    姜平川虽冷面,待周顾却是极好,起码要温和许多,这时二人正推杯换盏,气氛融洽的很。

    卿羽看着这一幕,不由大为疑惑。姜平川乃荆玉州守将,更是陈国朝廷重臣,拼死护城为朝廷尽忠乃臣子本分,他却干出开城迎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,还与敌方主帅尽兴宴饮,这等叛逆之举,他做得大大方方光明磊落,当真不屑武将们看得比命都重要的“宁死不屈的伟大名节”么?

    姜平川开城迎敌的事,是宴席开始之前大师父告诉她的。当时她就五雷轰顶了,终于晓得为何在昨日大军出征后他还有闲情逸致拉她打牌逗乐,原来早已成竹在胸。

    她悄悄打量着姜平川,此人面相端肃,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凛然霸气,是个有骨气的将军,断然看不出会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来。